絢爛櫻華、搖曳嵐嘯(陸)

 

 

 

與故鄉比較之下,父親所居住的地方並沒有稱得上很繁華,但也並非說到十分沒落,就是一種十分常見的小村鎮,這平庸之中卻帶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吸引力,也或許是因為,這裡的人們比起故鄉的人們要熱情上許多。

搬來後數日,她看著街道上逐漸熟悉的風景,有些意外的,自己比預想的還要快習慣這個地方,鈴甚至已經比她還更加快速地融入其中。

避免身分暴露,最好的方法,便是盡可能地遠離人群。

這是她從過去到現在一直以來所相信的事,而然,與自己不同,鈴就像是毫不在意、或是忘記同樣正在「偽裝」,跟往常相同的,依舊喜歡主動去認識、接觸人群與一切她所好奇的事物,回想起昨日,兩人一同出遊時,甚至開始會有人主動向她打招呼。

『鈴不擔心嗎?這樣熱情地去接觸其他人。』

昨日回到家中,她立刻對鈴提出疑問,卻被對方一臉疑惑地反問。

『嗯?要擔心什麼?』
『接近人群,只是增加被拆穿男裝的機率不是嗎。』
更何況是,不明白對方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下,可是很危險的。
『……可是。』

『就算是假扮成男孩子,也不代表就不能結交朋友吧?就這樣疏遠人群,會很寂寞嘛……鈴啊,還是喜歡熱熱鬧鬧的感覺!而且,是好的還是壞的人,鈴分辨得出來啦!』
『就算是這樣……』
『姊姊。』鈴難得地擺出認真的神情,『這裡的人對鈴我們的事都不清楚,也早就遠離故鄉那些一天到晚想抓把柄的人了喔?伯父不是也跟姊姊說了,在這裡,可以不用介意家裡的事情。』

『……』

她張著嘴想反駁些什麼,但卻連一個音節都無法擠出來。

就算她明白這些事,也清楚父親那句話的用意,可要是在這裡出現一個失誤,自己長久以來所努力的一切,就將全部化為煙霧,光是想像,就足以使人怯步。

她就這樣邊走邊回想著昨日的對話,回過神來,她早已經過了該轉彎的地方。
啊…我真是的……那麼在意做什麼……
她輕輕地左右晃動腦袋,好讓自己遠離那回憶的漩渦。

今日把事情處理完畢,就趕緊跟鈴早點回家吧。

順著自己的記憶,她在幾個巷弄之間來回轉彎,沒過多久,一棟比周圍還要低些的雜貨店便映入她的眼簾。

這間店是由兩個年邁的夫妻一起經營,聽說是在這地方上家喻戶曉的老店,父親與身為店主的爺爺關係很不錯,剛搬來時,父親帶我們到鎮內,第一個就是帶她與鈴認識這對老夫婦,很多時候父親都會幫忙爺爺處理一些商務上的困難。

父親自從開始當起學校講師之後,就無法接手太多商務上的繁事,藉這個契機,她開始著手幫忙分擔一些父親商務方面的工作,雖然以她現在的能力,也都只能淨是做一些資料的整理與傳遞訊息之類的事務,今日亦然。

店內充斥著留聲機撥放的悠閒旋律,她迅速地繞過繁雜的商品走到櫃檯前,坐在櫃台後迎接她的是,一名帶祥和笑容、即使上了年紀卻感覺依舊健康、元氣的奶奶。

「這不是艾利歐君嗎?午安呀,今日是一個人嗎?有點稀奇呀。」
「鈴他去幫家父處理其他的事務,現在應該還正到處奔走著吧。」
「這樣呀,老師有什麼要事要轉達的嗎?」
她微微頷首,「請問,爺爺今日不在嗎?」

「唉、提到咱家那老頭子就頭痛啊,說什麼要找友人敘舊,什麼都沒交代清楚的,從一早就沒看到人影,到現在也都還沒有消息,反正一定又是跑去哪裡跟友人小酌了吧……唉,真的是,從以前就是個給人徒增麻煩的傢伙啊。」
雖然奶奶一臉好氣地抱怨著,詞語之間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不悅,光是聽到話,便可知道這夫妻肯定十分幸福,看到如此洋溢著幸福的奶奶,不禁使人微微一笑。
「有什麼要事,老身來幫忙轉達吧?」
「那就有勞您代勞了。」

沒有多餘的動作,她將需要轉交的文件以及信件拿出,接著把父親所囑咐的事一一解說給奶奶聽,因為都是些通知的小事,沒過多久事情便交代完成,二度確認轉交的事務無誤後,她揚起頭瞥了牆上的時鐘,短針正朝羅馬數字的四緩緩接近。

糟糕,不知不覺鈴會合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。

「家父託付的事大致上就是這樣,有勞您轉交給爺爺了。」
「沒問題的,沒事的話,艾利歐君要不要留下來喝點茶再回去?」
「啊、不好意思……在這之後還有要事所以……」
「這樣啊,沒關係沒關係,你就去忙吧,喝茶就等下次跟鈴君一起來時吧。」
「我會跟鈴說的,謝謝奶奶,轉交的事,再次麻煩您了。」

那麼,先告辭了。向奶奶行禮感謝後,她加緊腳步趕快離開,急躁之下還不小心擦撞到即將入店的客人,她趕緊向路人致歉,再度準備邁步時,一個聲音把她喚住。

那個!不好意思!

她帶有疑惑地回頭,叫住她的是,一個與自己差了半顆頭、從容貌判斷起來應該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,少女如星空般漆黑的髮絲,被綁成了三股編被放置於主人的右肩上,微微下垂的眼角領著有如琉璃般清澈的翠綠眼眸映著自己的身影。

一瞬間,有股說不出的奇異感覺在心中一閃即逝,像是忽然間回想起什麼似地、十分莫名的熟悉感,就彷彿她們早在很久之前便已認識,但她很清楚明白,自己與眼前的少女是初次會面。

「……掉落在那間店的門口了!」

有點提高音量的尾句,將她從恍神的狀態拉回,還沒開始理解對方剛剛原本一整句話的意思,少女向自己遞過來的雙手中,領著的是,那熟悉的天空色手巾,不知是否是因為方才被自己不斷注視下,少女垂下那翠綠,向自己伸出來的雙手微微顫抖,臉頰也染上了些許櫻紅。

啊啊───居然就這樣盯著人家出神,我到底在……

馬上領會整件事情的她,趕緊接過手巾致謝,適才那番失禮的舉動如熱氣般蒸著自己的臉頰,沒有多餘的話語,她再度快速邁步離去。

「姐……艾利歐哥!」

欸?沒走多遠,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,轉首,那原本應該是她要去找的人,此時竟然從後方緩緩追上。

「鈴?我以為妳已經在那邊等了呢。」
「因為發生了一點小狀況所以比預期處理的還要久……啊、不過已經有順利解決了!我有好好的完成伯父交代的事喔!」
所以艾利歐哥不用擔心!再交給鈴一些事也沒問題!

察覺到她一開始的不安,還沒等她開口,鈴馬上雙手插著腰間自信的表示,就像是想獲得稱讚般,鈴不斷稱讚自己的模樣使她油然而笑。

她伸出手輕揉著那頭棕髮,「呵呵,鈴真的很厲害呢。」
那麼,就這樣直接回去吧?

被稱讚完後鈴的心情似乎變得更好,開始一邊走著一邊說起今天所遇上的事情,她微笑地默默聽著,視線卻不斷地往自己手上的手巾看去。

「吶───?艾利歐哥你真的有再聽嗎?」
「當然有喔,遇上一個摺紙很拿手的女孩子不是嗎?」
「嗯嗯!感覺是個很有趣的人……吶吶、艾利歐哥,從剛剛就很在意,那個手巾怎麼了嗎?」
「欸?啊……剛剛從奶奶的店出來時,不小心把手巾弄掉了。」
然後幫忙撿回來的人,有點熟悉的感覺。

「認識的人嗎?」
「不,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沒錯……」
「嗯───會不會是有在哪裡看過,只是艾利歐哥忘了?」
「嗯……說不定…是這樣呢。」
「那直接問對方不就好了?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?什麼的。」
「只是碰巧遇到幫忙而已,再說,如此突然的莫名舉動可是會嚇到人的喔?」

「也是吶───」
努力再幫忙她想可能性的鈴眉頭皺成一團,嗯───的維持一陣子,果然還是太複雜了!鈴最討厭複雜的事了!思考到最後的鈴如此喊道,接著馬上就改為講其他的事。

那次之後很久,她便沒再見到那名少女,或許是沒有緣分,也或許是因為,她基本上都是待在家中看書或是領著素描本到後山去寫生,平常除了幫父親處理事務、被鈴拉著一起出門才會到鎮上。

就在快忘記那名少女的事時,在有些令人意外的地方,她又遇見了她。

那天,她與鈴一起去雜貨店轉交父親託付的事務,交代完成後,鈴對她留下一句「還要去找人」便很快速地跑不見蹤影。

應該是要去找最近一直提到的那女孩吧。
對於鈴最近一有時間就會跑到鎮上的行為,她也開始漸漸感到習慣。

時間還很早,去後山找ほのお順便寫生好了……

她領著從店裡買來的飲料,與從家中帶來的東西走到後山,她先帶著食物到ほのお平時睡覺的地方,原本正縮成一團睡覺的黑熊,察覺到她的到來立刻抬起了頭,等到吃完食物,黑熊伸伸懶腰便又繼續走回窩裡再次地睡去。

還真是毫無威脅性的熊啊……明明第一次來時進山沒多久就跑出來威嚇我們了。

她看著那隻黑熊好氣又好笑,收拾完畢後她向後山的頂端走去,一直以來熟悉的粉紅景色下,出現了一絲違和感。

淡粉的樹下坐著一個她不熟悉的背影,從頭髮判斷應該是名女性,但知道此地的女性,除了她們以外,就只有這座山的主人才對。
不過海實此時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,要是是外人的話,那ほのお應該會把她趕走才對,難道會是海實的熟人?還是說,是趁ほのお吃飯時進來的……?

總之,不管怎麼樣,她都要上前去告知對方外人是不能進入的才行。

「妳是誰?怎麼會在這?」
聽到她的問句,對方的肩膀連著身子彈起,那人瞬間站起來轉頭道歉,霎時間,她與對方都愣在原地。

「妳是……」
是她……同樣使人印象深刻的軟糯聲線,原本三股編的頭髮像瀑布般放了下來,正隨著主人的動作垂落而下,她還沒回過神來,聽著那人的話似乎是打算離開了。

「等等!」
不知為何的,她想也沒想的馬上出口挽留對方,看著對方驚訝的臉,自己趕緊擠出其他的話。

啊啊……我在做什麼啊……
說真的,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出這種舉動,但也不想要就這樣地與這名少女分別。

想要認識她。

那是她第一次,對一個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。
少女最後接受了自己的邀約,她走向少女的旁邊席地而坐,少女稍微整理完儀容後也跟著坐了下來,她開始開口尋問對方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,少女的回答,使她更能確定對方只是個誤然闖入的外人,但也是因為如此,也使她更加疑惑。

「妳之前就進來過了?」

由少女的言論中,她推測出對方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,如果不是第一次來訪的話,就不可能只是湊巧在黑熊吃飯時誤入,可是,照理來說ほのお應該不會放著不管才對,看少女的反應,似乎也不知道黑熊的事。

難不成是,特許進來的?會有這種可能?

與少女的對話中,她知道了雙方同是來自關東,也很湊巧的都是最近才搬遷過來,碧綠的眼眸散發出一種成熟穩重的氣息,可又會因為一些奇妙的原因,忽然地露出像小孩般十分朝氣活潑的氣息。

還真是一個,很特別的人呢。

那人散發著一種無法用言語說明清楚地清澈感,就彷彿似早晨的山中那格外清晰、舒適的空氣,使人莫名地平靜下來,在一瞬間,她或許有些明白ほのお會讓這個人知道此地。

話題結束後,兩人便陷入沉靜之中,她用著眼角的餘光看向少女,那人安靜地欣賞著櫻樹下的景色,好幾次都使她差點看得出神,她一邊思考著要說什麼,一邊地動起鉛筆,把所見到的景象反射在紙張之上。

正當她感到越來越有些尷尬時,少女率先地打破這氣氛,雖然說一開始被猜中喜好令她頗為驚異,但在看到少女的身邊也帶著同樣的飲品,便馬上領會其意。

面對對方在食物上的喜好與自己相同,她打從心底地露出笑容。
「嗯,第一次喝到這種飲料,就喜歡上了。」
啊……不過這種甜膩的飲料,與自己所建立起來的外在形象,一定很違和、奇怪吧……

但是,那人橫晃著腦袋,接受了她的事。

很莫名的,在少女身旁,一股令人著落的安心感圍繞在其中,使人不自覺地放下戒心……難道說,她會是趁人鬆懈時給人……
不對,從對話之中也能感覺出眼前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事。

她對於一瞬間出現那樣想法的自己感到有點厭惡,不過,這也迫使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。

「不過,妳就不害怕嗎?」

在這麼說,她現在在少女的眼中都還是個「異性」,而且也僅僅只是個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,雖然一開始把人留下的是她沒錯,但在這荒郊野外之下還接受「他」的留約……

莫非眼前的人對於陌生的異性都是這樣?若不是有意,那也太天真過頭。

有別於剛剛充滿元氣地笑容,少女帶著與方才不同氣質地微笑回答問題,即使那回應聽起來依舊如此天真可笑。

「這個世上有許多人,平常是個好人、至少是普通人,可一旦發生什麼事情,就會變為壞人。」

這使她鍾意的一句是出自,她喜歡的一位名作家,於過世前兩年時在報紙上所連載的小說中,表面上訴說著複雜的三角關係,其背後所隱藏的含意,卻是與自己有那麼一點相似。

嘗遍人間甘辛味,言外冷暖我自知。

使她有些意外的是,少女也曾閱讀過此文,更甚,還用了那位老師初作的一句話來回應她。
說著這句話的蒼翠雙瞳,直直注視著她,卻又彷彿看的不是她,而是注視著其他事物一般。
啊啊……不知怎麼地一個想法浮現在她腦中。

眼前的這人或許,跟自己頗為相似。

她拋出另一位作家所說過的名言,也被少女用類似的方式來回應,她放棄地笑了,也許不管用什麼辦法,少女都能用著使她驚異卻又無法辯駁的回答吧。

瞥見手上的時間,在不回去幫忙整理父親明日要用到的資料會來不及的,不過,還想在多認識眼前這個人,也還想,在見到對方。

「明日,還能於此見到妳嗎?」

得到的是,沒有拒絕,也不算是答應的回應。
希望明日還能於這時間見到妳。
她將不久前所畫完的作品撕下、贈與對方,猶如第一次相遇,少女喚住準備離開的她,這次,遞上來的是,她所未見過的薰衣草色手巾,她把手巾與手巾上的飯糰一同接過,向少女致謝後往自家的路途回去。

這個算是,她答應明天邀約的證明了吧?畢竟……還得把東西物歸原主呢。
她看著手巾淺淺一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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