絢爛櫻華、搖曳嵐嘯(肆)
 

 

春陽高照,陽光乘著微風撒落在那一排剛綠芽初冒的樹上,樹隨著馬車的移動像走馬燈般快速地奔跑著。
馬車的喀喀聲很有節奏地響著,雖說是正中午、太陽最炙熱的時段,加上冬季殘留的那微寒足影,形成了一種春天特有的舒適,一種十分適合打盹的天氣。

我靠著窗,望著那隨馬車搖晃、一個接著一個經過的景色,窗外那陌生的景色並沒有收進腦海中,取而代之的則是不斷往回浮出的陳舊記憶。

「聽好了絵里,從現在到妳成年之前,在外面都要扮成男孩子,絕對絕對不能,對家人、沒經過家人允許外的人說出自己是女孩子的事情,不然……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。」
母親抓著年幼的我的肩膀,直直地注視著我,那時嚴肅又帶點哀傷感的神情,跟那講到後來把自己肩膀抓的略為疼痛的手,即使過了十一年,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畫面與感覺依舊十分清晰。

「可怕的事?」
年幼的我歪著頭,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,今天是我們剛抵達日本住處的日子,從英國到日本的路上已經渡過好長、好久的日子,好不容易抵達了這個目的地,比起疲累、好奇心更是充斥著自己的心。
但隨著母親沉重的話語,原本陌生、興奮好奇的房間,瞬間變得有些恐怖,彷彿下一秒就會有可怕的鬼怪出現把她們抓走似。
「嗯,因為妳看。」
母親指著窗外,我疑惑地順著母親的方向踮起腳尖,努力的把頭抬高到能看到窗外的地方,透過窗口看出去,面對這房間不遠有一棟看似房子的建築物,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的建築物,屋子內有一個很大、很寬敞的地板除此之外似乎就沒什麼東西,屋外還有一個不小的空地,空地上有許多穿著一樣服飾的人,他們正一致地反覆做著同樣的動作。

由於持續踮著腳尖使的腳開始酸澀,我踮了又休息、休息又再踮一次,或許是看到我如此吃力地往外看,母親拿了一個椅子到我的旁邊摸著我的頭,她坐上椅子隨後直接把我抱到她的大腿上。
「或許現在這樣講絵里妳可能會聽不懂,不過,絵里妳要記住。」母親望著窗外,「這個世界上啊,不管是哪裡,人們總是會排斥與自己不同的人,相貌也好性別也好。」
我眨眨眼繼續疑惑地望著母親,還是不太明白母親口中說明的事。
「絵里還記得來日本後要做什麼事嗎?」
我點點頭,還在英國時,母親就教導我日語與日本的體術,為了以後要接管名叫『道場』的東西,雖然不清楚『道場』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,不過被母親教導體術的期間雖然嚴格,不過卻十分開心。
「在這裡,會有許多人因絵里頭髮眼睛的顏色與是女孩子而討厭、排擠絵里,有可能還會因此再也見不到爸爸與媽媽,所以絵里要好好保護自己,至少到絵里長大為止都要扮成男孩子,可以嗎?」
母親的話使我呆愣許久,想到可能會再也見不到父母,加上母親那嚴肅的神情我自然是乖乖地點頭,從那天起隨著定居日本,我也開始有新的身分。

在起初的幾天,母親依依吩咐我許多該注意的事,名字從『絵里』到『艾利歐』,父親因為商務關係而得去關西久住,並帶著那,為了自己成年時能順利返回原本身分、不存在的『雙胞胎妹妹絵里一起過去』。
一切都準備就緒後,等待母親的同時,我看著鏡子整理儀容,原本就不長的金髮也剪成了更俐落的短髮,衣服也從裙子變為吊帶短褲,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自己,忽然間,一陣敲門聲把我的注意力搶過去。
我小跑步的到房門前把門打開,站在門外的是,母親與一名從未見過、身上穿著的衣服就跟前幾日從窗外看出去的那群人一樣、棕色頭髮的一個叔叔。
「喔喔!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小姐嗎!妳好啊!」一見面,那個叔叔就突然迅速地蹲了下來仔細打量我,「上次見到明明還是嬰兒呢,已經長那麼大了啊?長得跟小姐真的很像呢!不過那個髮色與瞳色跟父親完全一模一樣就是了。」
還不明白怎麼一回事,他忽然的舉動令我感到有些害怕,我趕緊跑到母親身後躲著,那位奇怪的叔叔見到我的舉動後似乎有些打擊。
「欸、欸欸───?我、我有那麼可怕嗎!還是我做了什麼嗎?」
「呵呵,你突如其來就衝到她前面,小孩子不被嚇到才奇怪吧?」母親輕笑地摸著我的頭,「絵里妳放心,這個叔叔不是什麼奇怪的人,他是以後要教妳柔道與劍道的老師,也是我們的家人。」
「大小姐……啊不對,現在要叫小少爺對吧?妳好啊,扮男生的事情我也知道,之後劍道與柔道方面就請多指教囉,叔叔會把所有技巧毫無保留地都傳授給妳的!不過可是會很嚴厲的喔。」
奇怪的叔叔朝我揮揮手露出笑容,縱使聽到知道我與母親之間的約定,我也只是點點頭但還是依然抓著母親的衣服不敢離開。
「星你這樣馬上就說會嚴厲教導,只會更嚇到小孩吧?」
「啊哈哈,是嗎?我果然還是不太會應付小孩子啊……明明已經當爸爸了,對了,小少爺現在幾歲了啊?」
「六歲……」
「喔喔!比鈴ちゃん還大呢!啊、鈴ちゃん是我四歲的女兒,之後小少爺也會見到的,雖然年紀很小不過卻十分過動呢,到時還請小少爺多多照顧了。」
講這句話時候的叔叔,表情瞬間變得很溫柔,而且看上去似乎十分開心,頓時間她覺得,這個叔叔好像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可怕。

在那之後,她了解到,原來一開始窗外看的那棟建築,就是所謂的道場,每日每日,她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那邊學習劍道,學習完劍道後則跟著星叔到另外一個道場學習柔道,緊湊地修練雖然比起在英國時更為嚴厲又辛苦,不過意外的卻不討厭。
隨著時間增進,她也開始漸漸了解到一些事,漸漸遇到許多人,也開始漸漸憧憬起『女性』這件事。

最先開始明白的是,以前母親那句「人們總是會排斥與自己不同的人」的意思,與道場其他弟子初次見面時,每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,起初還是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,幾次聽到那些人私下的對話,才開始漸漸明白。
直到遇到其他道場的人直接當著自己的面指著她譏笑,更為體會明白到那句話的意思。
『一個洋人是道場的接班人?綾瀬家終於走到這一步了?喂、你會說日本語嗎?……還是根本就聽不懂?哈哈哈。』
那是某日,其他道場被邀請來自家道場交流,星叔帶著我向客人一一介紹,而後,在星叔帶著幾個人去準備比試之類的東西等時,場內只剩我與幾個弟子跟客人。
其他道場的幾個弟子一臉嘲笑似的朝我走來,一開口便是對我與我家言語上地攻擊,見狀,同道場的師傅卻也只是吼著警告他們,卻也沒有任何出面制止的意思。
自家幾個弟子聽到這句話後,紛紛想衝上去找對方理論,我迅速伸出手阻止自家學徒,並看向對方,沒有回話。
『喂喂,不會真的聽不懂吧?』見我沒回應,另一個人開始起鬨,『是說,你們不覺得這傢伙長得很女人嗎?看起來一臉弱不禁風的。』
『說起來剛剛不也看到一個褐短髮穿劍道服的傢伙,那傢伙不也是女的?綾瀬家已經缺弟子缺成這樣了?又是女人又是洋人,喂喂,劍道可不是給你們這樣汙辱的啊?』
每次一想到那天,那些人一臉鄙視嫌惡的臉,一股慍怒感又會從心底竄出,放在腿上的手也不自覺地跟著握緊。

雖然在那之後也用劍術比試把對方回擊回去,可自己也明白,即使用實力反擊回去,有些人也不一定就此認可她,就只是因為外貌的不同、為了否定而否定。
為了不讓家族被輕視,我不斷的精進劍術與體術,以實力來讓對方無話可說、證明自己是有下一個當家的實力,之後,開始改為支持她們的門派也逐漸增多,也為家裡結交到一些困難時會義氣相挺的相識。

馬車喀喀聲漸漸變小、速度也漸漸緩慢起,不過持續搖晃的感覺提醒著馬車依然繼續前進著,不知何時,窗外的景色從樹林變為建築,人來人往的街道把我從回憶的池子中撈回,看來離目的地應該不遠了。
我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,其中幾個看似要好的女性們一邊談話一邊走著,看上去十分快樂。

看著她們,我再度慢慢沉入回憶的池子中。

隨著時間流逝,身體的變化也越來越明顯,即使有繃帶纏繞,那隨著時間逐漸隆起的胸膛依舊清楚提醒著自己的真正身分,所幸她長得比一般女性還要來的高,也慶幸一般日本男性的平均身高也不怎麼高,略為中低音的聲音,只要自己只要稍微壓低一些,便能繼續蒙混過去。
不知從何時起,每當看到那,傳承自家日本舞藝的友人穿著和服的模樣,胸膛上那纏繞勒緊皮膚地異物感又更為明顯清晰、刺痛。
街道上,穿著行燈袴、長髮飄逸的女生來來往往,總會令她不自覺地盯著看上許久,好幾次自己回過神來時,右手早已摸在自己的後頸上。
時代轉換,隨著外國人的增加與開放式的文化交流,那些以外貌性別取人的人們也減少許多,或許在技藝上,對她外貌還有成見的人還是有許多,但像以前那種直接在自己面前口出惡言的人已經沒有了。
女性平等思想漸漸崛起,對於其他女性學徒敵性的人也開始大大減少,許多道場也紛紛開始招收更多的女學徒,一切風氣看似越變越好。

既然如此,我可不可以,恢復為『絵里』的身分呢?

不知何時,這樣的想法不斷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,當然,自己也曾經向母親尋問過,不過得到的回覆固然是反對。
到成年之前,都要繼續維持住男孩子的身分。這是自己答應過母親的沒錯,答應的事就一定得做到做好,可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對事一向隨和的母親,會如此堅持要我一定要在成年之前都偽裝成男性。
明明道場的人們如今都把彼此當作家人看待,也沒人會在因外貌或性別而輕視誰,為什麼她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呢?
雖然也有想過反抗的想法,而然每當見到母親那嚴肅又帶有悲傷的表情,那名為反抗的念頭便馬上被莫名的罪惡感給壓下去。

知道母親為何會如此堅持的原因,是在那段時間的不久後。

平常只能靠信紙交流的父親,久違地來到關東見家人,與父親一同散步時,聽完父親所訴說的一個故事後,自己便妥協地,到成年之前都繼續裝扮男性下去。
而那日,父親還另外給了我一個,對我來說最好、最特別的禮物。
「這是……?」
我拿著打開的盒子,疑惑地看著裡面金色、彷彿像是馬尾鬃毛的東西。
「是假髮。」
「假髮?」
「嗯,絵里很常在信上提到呢。」父親走到旁邊,揉揉我的頭,「哪幾個女生的頭髮看上去很漂亮、穿上和服後一定十分適合之類的話,我想妳應該是很想留長頭髮吧。」
被猜穿的心思,使我臉上的溫度快速地上升,見我的反應,父親更是笑得燦爛。
「妳也已經15歲了,離成年的日子不遠了,讓妳開始先慢慢留長頭髮也好,只要平時戴上假髮就不會被發現了吧?」
可是母親那邊……
「媽媽那邊我已經有跟她說過了,雖然她還是不放心,可最後還說同意,只要絵里不會曝露身分那就可以,所以放心吧。」父親拍拍我的肩膀,「這可是爸爸親自留長頭髮、剪掉後來請人特製的假髮喔,也算爸爸不在時的替代品吧。」
看著父親的笑容,眼前的視線頓時被水霧擋住,為了掩飾,我趕緊地抱住父親把臉埋在父親的腰上。
「謝謝爸爸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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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hoyo79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